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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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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是个怪人。
阿成是唯二的、睁着眼看世界的人。
阿成是唯一的、睁着眼看世界的怪人。
我认识阿成大抵有十年了,他生得笔直,拄在那里像支断了脚的圆规。面上两个本该放眼珠子的位置却是一片空洞——据说是让他娘抠下来当弹珠耍了。我每每听大人讲到这件事时都要为他叹一口气,一直到今天,这些气合起来已经约莫可以吹一千个小气球了——像阿成的眼珠子那么大的。
早些时候,我一直以为“阿成献珠”的故事可以像“郭巨埋儿”、“老莱娱亲”那样流芳千古,被后人颂为“第二十五孝”的佳话。后来才知道,阿成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如果不是那时阿成拼命反抗,那被扣下的就应该不是他的眼珠子,而是两个圆圆的睾丸了。我对阿成孝道的敬意自晓得真相起便跌的粉碎,不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崇敬的情绪——它比崇高更崇高,比尊敬更尊敬。
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阿成似乎天生就是要当一个苦命人的。不过好在谁都会有转运的时候,阿成九岁那年,他妈妈死了,死得很干脆,没有给在世之人留下什么麻烦。如果不是有人恰好路过村口看见阿成在哭,估计谁也不会知道他妈妈的死讯。现在阿成妈妈与阿成已经成了当地两个广为流传的故事符号,只不过一个是死的,一个还活着。但符号的死活谁会关心呢?除了小孩子,没人在乎。
以上这些都是听村里老人讲的,因为阿成妈妈去世那天,我才刚刚出生。大家都说是我克死的阿成妈妈,所以我总对这个怪人抱有一丝愧意。我是听着阿成的悲惨经历长大的。但我始终不明白那时的阿成为什么会哭,母亲死了,阿成难道不应该高兴吗?我不明白,兴许我永远也不会明白——闭着眼睛的人永远无法和睁着眼睛的人看待同一个世界。永远。
我渐渐长大,阿成也慢慢成了青壮年——这也是我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阿成很听话,只要有人让他帮忙,他绝对不会拒绝,所以村里人也都乐意赏他一口饭吃。有时我真觉得阿成像一条狗,一条在人群夹缝中乞食生存的野狗。不过狗饿急了会吃屎,阿成不会。他常常因为眼瞎而踩到路边上的狗屎,但我从来没见过他从鞋底上扣下来吃过,这使我更加尊敬他。
已经记不得我与阿成的关系是何时开始变得亲密的,一切仿佛是自然而然。双眼的失去与母亲的死并没有让他放弃生活的希望,仿佛任何严重地要使天塌下来的事情只要发生在阿成身上便失去了它的伟力。对阿成来说,只要哭上一次,什么就都会变好,就像冰雪融化后露出了下面覆盖着的石头,人们可以放心地从上面走过去。
阿成这种人,是永远活在当下的。他把过去的绳结扔给众人去绞尽脑汁的拆解,把未来的火柴点燃帮他熬过今晚的冬夜。每个人都羡慕阿成,但不会有人想成为阿成。因为阿成是圣人,圣人是一般人做不得的。像阿成这样的人,在唐朝有五个,明朝有三个,清朝有两个。到了今日,却只剩下阿成一个了。等阿成死了,就一个也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阿成是唯一的、睁着眼看世界的怪人,圣人。